2015 小說類 首獎
醫學系二年級
左耀元
四十年前,建淞還是個瞎子的時候一夏末夜裡盲眼母親打破客廳 的毛玻璃逃走,留下父親宋老師和建淞一去不復返。
宋老師來到崇仁新村的日子是民國四十年二月,小夜。他搭著部隊 的篷車與十幾個比他年輕小夥子到達這裡。台灣南部天氣老鄉溫暖許多,但披著墨綠色軍毯的宋老師仍不經微打顫。當他從蓬車上跳下時光亮的硬皮靴陷進泥濘潮濕土壤中,他險些跌跤。
「站穩囉,宋老師。
」有人連忙來攙扶宋老師笑一,沒事他說。
腳站穩了但心裡仍不踏實宋老師所屬的部隊是 空軍第六聯,而分派到崇仁新村這批中只有他文官,其他的不是年輕飛就黑手。宋老師鄉家裡稱得上優渥時請過私塾,因此他識字溫文儒雅寫著一手好毛筆說話緩慢卻饒富哲理。
部隊裡都尊稱他一聲─老師崇仁新村是國民政府由日本接收而來的官舍,鄰近當時屏北機場。窄小 的巷弄間種著漂亮龍柏和樟樹。宋老師輕推開分派給他宿舍,踏過檜木造的門檻,走進屋內。他把兩包沉甸行李擱在邊雙手插腰環視一周。午後的幽光從積滿灰塵毛玻璃悄爬入,點亮了斗室內飄盪埃一盞昏黃的吊燈 照著一張柚木色茶几,旁邊站 兩椅。宋老師不知道在門口了多久才走向客廳唯一的扇毛玻璃,漆成橄欖綠木製窗框老舊卻依然牢靠。
然後宋老師嘆了一口長的氣,打開窗窗外的風景不斷退後,晚從副駕駛車灌入。建淞開著沿台十一 線往北前進,右手邊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遠方有幾盞小漁船燈火閃爍著。後座擺著他吃飯的傢伙:兩台專業單眼相機、一整箱鏡頭組幾盞閃燈等攝影器材。建淞大學時代就開始玩攝,到最後靠著幫人拍婚、網商攝掙錢,已經不知道幫多少對新人拍過婚紗其中有長的上相、清的 、長有個性的 、也長…… 「很愛國的」。但在這些五顏六色繁花中, 「很愛國的」。但在這些五顏六色繁花中, 沒有一隻比建淞心中那朵還要高雅、唯美的了─母親,寶琴。淞父母結婚的沙龍照一直夾在車子遮陽板上,建時常會看這張片:中母親輕闔雙眼,小巧的嘴唇是鮮紅欲滴石榴子雀躍又微緊張情緒化為一抹淺的笑容,露出幾顆潔白牙像是銀河裂口中最明亮那星。母親依偎在父寬厚的肩膀,像是吸飽晨露秋芒倚靠蒼天古木上。挺起的胸口掛滿勳章,但再怎麼耀眼、貴重飾品在父親深邃眸輝映下都相形遜色。
離開台十一線後,建淞駛入片老 舊的國宅。他繞著社區轉了好幾圈就是 找不到地址上的那棟。電子導航也管用,應該是這麼偏僻道路還沒建檔吧,建淞想。他見到社區小公園的榕樹下有幾個老人家搭了棚子在泡茶、唱卡拉 OK ,就把車開過去搖下窗子。 ,就把車開過去搖下窗子。
「請問一下,吉祥社區五弄是在哪裡?」建淞挨著車窗。
榕樹下的老人們露出狐疑眼神,好像不太能理解方才問句一整群愣 在那兒,彷彿被瞬間拔掉插頭的機器們。過了好一下子建淞差點要跟他道謝離開,一位穿著紅色毛背心的老頭走了過來問說:您找哪啊?
「我找康方慶,他住五弄三樓。」
紅背心的老 頭對後面人們喊了一聲:「他找方慶啊,康!」身後的 人們喊了一聲:「他找方慶啊,康!」身後的 老人們這時才像被拉起線的偶,動了來七嘴八舌邊喊指。 (指的方向 還不一樣 )
終於搞清楚方向後,建淞往前開去照鏡中仍能看見那群老頭還在爭論 他們各自心中的吉祥社區五弄在哪?康方慶老先生家裡,是以前的老鄰居,建淞小時候都叫他康叔。
建淞把車子停在五弄的樓下。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心裡忐忑不安臟 「撲通、」敲的他快喘不過氣,好像有人拿著榔頭胸口。小時候大家都說康叔跟宋老師有過節,曾在新天堂電影院的後巷把打皮青臉腫,丟到水溝。隔 日才泥巴參著血,一拐的回到村子 ……
建淞 抬頭看見三樓的窗子透出鵝黃色,熟悉溫暖光線。這讓想 起小時候關於母親 那最清晰的記憶 :母親慈祥的臉龐、蚊帳那盞天花板黃 燈。
康叔最近常作夢。吃完早餐看報紙,著睡了;下午坐在小公園 聽收音機,著也睡;甚至坐 12 路公車去買菜,坐著也開始打盹。 他時常夢見以前住崇仁新村的日子。那剛從陸軍官校畢業,因為跟宋老師是同鄉,特別得到一些照顧很快就升了中尉。記宋老來台灣晃眼從而立走向知命,卻沒有人來延續宋家的香火。村裡大都幫忙出主意最後介紹隔壁村的姑娘,也就是後來宋太寶琴。胎裡瞎但做事勤快燒飯、洗衣打掃都難不倒她,人更是長的標緻。刺繡最拿手活兒一點也不輸村子裡其他的姑娘。最重要是待 人非常親切,她坐在村口那張藤 椅上刺繡,聽腳步聲就能認人逢便笑著問候。兄弟們總愛到宋老師家坐坐,偷從客廳透過甬道看廚房裡削水果的美麗身影。
康叔常夢到宋老師的婚禮,那是他這一輩子見過最風光場了。飯店外 十五台黑頭車,每都綁著一百朵玫瑰。康叔親自聞過是貨真價實的。紅毯兩旁十二道劍門排開,是康叔帶領著陸軍官校畢業年輕小夥子軍靴擦的明亮如鏡,緊貼身長褲同上一層新皮服沒有絲皺褶。康叔是第一道劍門,他永遠記得宋老師從前面經過時空氣緊縮的窒息感,彷彿宋老師踏的每一 步都抽走一點空氣。康叔想到蘇軾的那首 〈念奴 嬌〉:「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 。」霎時間宋老師恍若當年威風凜的 周瑜,太成了傾國城小喬,而這兩排年輕的軍官是宋老師輪明月旁不知天高地厚星子。
這些夢讓康叔的夜晚愈來長,他睡醒有時候連日都弄不清楚。 昨天有撕日曆嗎?還是今了兩次康叔愈來糊塗。最深冷的夜裡總會夢到他買的那台車,村子裡第一。其實四個輪有三是用跟宋老師借來的錢買。車子拿回那天,他趁去上班時候偷載 宋 太去城裡的新天堂戲院看。那坐在全車子,皮革椅剛打上蠟旁邊坐著全村最漂亮的宋太,康叔那時覺得一輩子好光景就在眼前。叔記得那天戲院放的是《梅花》,宋太還帶了 削好梨子泡過鹽巴水插叔記得那天戲院放的是《梅花》,宋太還帶了 削好梨子泡過鹽巴水插兩根牙籤。他記得電影開演前,起立唱國歌時偷瞄了宋太一眼她穿著淺綠的洋裝,套了件海軍藍罩衫眼睛輕閉上把正經八百國歌唱有情有淚似的。
「看不見怎麼還說要來戲?」唱完國歌,康叔在宋太耳邊小聲地問。
「用聽的啊,況且大家來戲院部分也不是看。」
康叔記得他緊張地直盜汗,解開領口的第 一顆扣子。戲院微光中,座椅扶 手上那隻白晰的,好像在發光如同月下精巧瓷器。他記得電影開演不久後,有個人拍他的肩膀轉頭看見一張熟悉臉龐 ……
「康叔?」
康叔驚醒,他轉頭看見建淞提了袋東西站在身後。
「天黑沒事就睡著啦。」
建淞跟康 叔道歉,說來的路上車多原本好時間晚了近一小。叔問建淞工作的近況,說室接了很多案子每天都忙但得挺開心的。
康叔欣慰地笑說:「你爸應該很為開心吧?」 康叔欣慰地笑說:「你爸應該很為開心吧?」
「難說。
」建淞苦笑康叔邊說去把桌罩掀起來。上擺滿熟悉的老眷村菜:雪毛豆、 回鍋 肉、豆瓣黃魚老皮嫩。建淞看到時心中五味雜陳,這桌菜像極了崇仁新村除夕時父親準備的圍爐菜,他站在桌邊呆望許久。
「坐啊,怎麼愣在那兒?」康叔看建淞不以為是見外了連忙招呼。
「滿桌的菜,我們倆哪吃完?」建淞笑著坐下。
康叔笑說年輕人哪有吃不完的菜, 著就端起兩盤要拿去廚房熱馬上好。建淞聽到抽油煙機開啟的聲音,鍋鏟跟鐵敲打節奏在外頭工作多年,大就是便當、快餐打發鮮少回家煮飯因此這種聲音總能讓他安心。環顧四週,康叔的家不大卻收拾井然有序看過報紙疊成一落擱在茶几下 。地板看得出是每天都有在拖的,皮鞋踩上面會發俐落聲 響。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建淞想起以前母親拿著雞毛撢子灰哼「梅花 梅滿天下,愈冷它開…… 」,每唱到「梅花堅忍象徵我們巍的大中 」,每唱到「梅花堅忍象徵我們巍的大中華!」的「大中時就會輕拍建淞頭三下,好像是什麼幸福咒語。康叔放電話機的矮桌上有幾罐藥:「愛憶欣」、利靈等,這些建淞很熟悉父 放電話機的矮桌上有幾罐藥:「愛憶欣」、利靈等,這些建淞很熟悉父 放電話機的矮桌上有幾罐藥:「愛憶欣」、利靈等,這些建淞很熟悉父 放電話機的矮桌上有幾罐藥:「愛憶欣」、利靈等,這些建淞很熟悉父 親過世前也吃這些治療阿滋海默的藥。爬滿壁癌牆上掛著一幅照片:「陸軍 親過世前也吃這些治療阿滋海默的藥。爬滿壁癌牆上掛著一幅照片:「陸軍 官校第十期畢業紀念」。 官校第十期畢業紀念」。
這時康叔從廚房把熱好的菜端了出來,建淞問照片裡在哪?指給 建淞看。
「康叔年輕時真帥!」這話不 是客套,照片裡的燦爛笑容想必溫暖少女孩子的心,包括母親 ……
「你沒看過父親,宋老師年輕那才叫帥!」
他們倆坐下吃飯,從以前村裡的事談到近況懷舊、愉快氣氛填滿整個 空間,冷清許久的屋子彷彿暖了幾度。每當接近那些敏感話題時他們總會有默契地避開,像是靠近懸崖邊自然轉彎。眷村菜容易口味做太重用的油膩、死鹹,但康叔燒的菜沒這回事清淡卻同時下飯因此多久建淞碗就見底了,康叔把接過來轉身去電鍋裝飯。
電鍋打開時,蒸氣頓湧起白透的氤氳往飯桌上唯一那盞黃燈 竄去, 彷彿以燈為中心帶走溫度,方才那熱絡的氣氛。沉默逐漸包圍僅剩下康叔扒飯時的聲音。最後,康才用比沉默更寂靜問:
「建淞,你恨我嗎?」
建淞知道最終問題還是會導向這裡,不論如何避免徘徊就像在逆 著急流掙扎,終究無法避免被沖刷至瀑布那頭。
「康叔,今天我來不是要談這個的。」
康叔嘆了口長的氣,把飯碗遞給建淞。
「吃完飯,到外頭吹風吧?」
飯後,建淞跟著康叔繞到社區方走進長滿木麻黃與槿的防風林中。 夏夜的海濱還是有點涼,康叔穿了件棗紅色薄外套、西裝褲而建淞僅著了單薄的短袖 T恤,雙手抱著胸保暖。穿越防風林後來到一座坡堤上有 盞船隻的指示燈,柱上橘紅色油漆在海風吹蝕下剝落露出裡面鐵鏽。
康叔沿著應該是釣客事先擺好的木梯爬上堤面,建淞也跟了去「抽嗎?」康叔面對漆黑的太平洋點了一根菸。
建淞揮手表示不用。
「年紀大了 ,很多東西都不需要就這菸怎麼戒也掉。」康叔抽一口,看著菸頭的火芯。
「在你出生前,有一回我 載你母親去看戲,這事知道嗎?」
建淞點頭。
康叔與建淞的思緒隨著尼古丁海腥氣一同飄盪,回到民國六十年新 天堂電影院。康叔看到一半,有個人拍了他的肩膀回頭宋老師穿著一件短羊毛風衣,要康叔跟他走。心涼了半害怕的幾乎吐不出句話,勉強對宋太擠出一句「去廁所。」才起身離開他跟著老師走戲院,繞進後面的巷子這短不道三分鐘路程走了好久彷彿死刑犯從監牢走向刑場的最後一里路。康叔想到宋老師因為是同鄉特別照顧他,讓視其如子的老人家失望了。想到在鄉彭澤湖上海盜都歸宋管,他完 了。他又 想起人 們曾說,宋老師十二歲時就殺過……
還沒拐進巷子,康叔貼身的軍服就濕透了。斗大汗珠從體各個狹縫中 竄出,全往靴子裡鑽去襪吸飽了汗康叔彷彿赤腳走在青苔上。
但巷子裡半個人影都沒有,一隻野貓從垃圾桶的蓋跳下鑽進旁水 溝。這時宋老師才轉頭跟康叔說話,他好聲氣的:大家都自己人但寶琴是他的太,要帶她出來也說一聲啊。此刻宋老師竟露笑容拍康叔的肩膀,說他跟寶琴結婚這麼久一次也沒有帶她進城。完把幾張鈔票塞給了康叔,叫他電影看完帶寶琴去吃一頓好的。當時整個人傻連 宋老師 要離去都說不出個再見,兩腳彷彿被釘死在原地。
康叔的菸抽完了卻還含在嘴上,眼神比前方 漆黑太平洋要黯淡。後的防風林隨著晚輕擺動,與浪濤合鳴是康叔故事間奏曲。
「宋老師那天要是真打我了,心裡也不會這麼難受。」康叔終於劃破寧 靜。
宋老師的那抹微笑,一直是康叔心頭把彎刀幾十年來不斷地割 蝕他早已滿是傷痕的心,削到人都瘦了、老但這把刀彷彿愈磨利切愈深。
電影結束後,康叔帶宋太去吃飯他們了城裡最好的西餐廳。面 對著一輩子沒 吃過幾回的牛排時,心裡想是:他寧願這塊牛排、沒桌上冰 桶內那瓶法國紅酒、沒駐唱的歌手他聽不懂洋樂─多希望現在自己坐在村子轉角的那攤麵,悠哉地吃一碗五塊錢陽春。
飯後,把宋太送回家她說到巷口就可以如果被老頭子發現不 好了。車子停在巷口唯一的那盞路燈下,康叔幫宋太開門她把罩衫跟包提在手上,一隻把鬢髮推到耳後露出她瑩白的胸口路燈照耀下彷彿成了雪白的平原,隆起鎖骨有如覆蓋冰霜山稜。康叔感到他心中慾望的火山就要爆發了,他好想把滿腔炙熱岩漿噴灑在那白靄平原上揚起交融後的炊煙。
「今天挺開心 的,有機會再一起出去走吧。」宋太羞滴地在康叔耳 邊呢喃,說完便快步離去。
康叔回到車上,望著那幾隻不斷撞擊路燈的蛾在暗夜裡發出冰冷而單調 的節奏。
康叔明白他正在玩一場飛蛾撲火危險遊戲康叔還沒說完又點了一根菸。堤防上滿地的屁股,仔細看牌子五花 八門,看來這裡是許多癮君子逗留的樂園。空氣中除了風和海聲音僅剩下康叔手上香菸燃燒的微響。
「那天晚上我喝了個爛醉,一不注意摔到路邊的溝裡去早才自己爬起 來回到村子。」
「後來呢?」
「那次之後,有好幾年都沒見到你母親村裡的人說宋老師出門會 把門 反鎖,將你母親在裡面。
」康叔把菸拋地上用腳踩熄「後來你就出生了,村子裡的人都替宋老師開心覺得家終於有香火 了。但奇怪的是你父親從不許人來看孩子每次有要送禮,都被擋在門口。然後村子裡開始傳一個說法:宋太生了瞎」
身後的防風林灌飽了,恣意婆娑。月光從木麻黃枝葉縫隙降下形成 許多鬼魅般的幻影,在林子間快速穿梭、咆哮如同當年謠言狹小眷村的暗處大聲鼓譟。
康叔緩地往堤防邊走去,建淞跟在身後著故事的方向前進。 堤防的邊界是一個和緩坡面,上爬滿馬鞍藤紫色花 入夜後彷彿羞澀的 閉合了。坡面往前延伸出一整片鵝卵石構成的河床,緩地流入海洋刷濕漆黑石面在銀白的月光下透出澤,猶如上千隻海水呼吸鯨豚。
「一天晚上,三更半夜的有個人來敲我家門。打開看見你母 親一頭亂髮,衣服被汗浸濕了大半剛哭過的樣子。我那時好心疼啊還沒問怎麼了?你母親就說一句:『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怎麼了?你母親就說一句:『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怎麼了?你母親就說一句:『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康叔那晚只帶了一皮箱的家當、本存摺和藏在枕頭下兩條金鍊子就 開車帶著寶琴走了,他們不知道要去哪也多遠。沿台九線南迴公路繞過了台灣的尾巴,再一往北。康叔沿著海岸線開他認為望無際的海洋或許能安慰寶琴複雜、混亂心情。開了好長一段路康叔才突然想到寶琴是看不見海洋的,他趁紅燈時候伸手過去把那邊窗子搖下讓風吹入。
「沿著海岸開啊?」寶琴終於口。
「唷,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這是太平洋不台灣海峽呢。」
雖然只有一點,但康叔確實看見了寶琴講完那句話時嘴角上揚兩 度左 右。康叔未來的 不安頓時煙消雲散,他稍加重了油門超越幾輛較慢車子,眼前的台九線寬闊無比。
「最後我們來到這裡,秀姑巒溪的出海口你母親說他喜歡河水流在鵝卵 石上的聲音。
」講到這,康叔臉所有皺紋都在微笑「但日子不好過啊,我把家裡兩條金鍊和車拿去當了又貼點錢才勉 強買了間漁村裡的矮房。」
建淞開來這裡的路上看見許多殘破屋子,在積年累月海風吹蝕下逐漸斑駁,他想像母親與康叔以前就在那樣的房裡過日子。
「你母親替人縫衣、刺繡掙錢,我則是跟著村裡其他的漁夫們去秀姑巒溪 口捕鰻苗。從天黑一路到 天亮,全身浸在冰冷的海水中前面有浪打 著,後面有從山谷一路衝到你背上的風。」
不知道有多少個冬夜裡,康叔拿著三角網的手斷發抖浪來時候下 去撈一把,每都是在跟老天賭:他這網可以到個禮拜的菜錢、個月的房租錢、新年寄回大陸老鄉紅包 …… ,但往靠著頭頂微弱燈看到 的只是又一次滿網失望。偶爾捕上幾條鰻苗,康叔會小心地收到腰間罐中,明早拿去漁市賣。站立在漆黑、刺骨的海水康叔不覺得委屈也從未感到辛苦,每一次海浪襲來康叔都自己的罪孽被洗刷掉些那對於老鄉裡的親人、宋師和寶琴 的虧欠彷彿能藉由海水一 次洗滌,回又回的贖罪。康叔認為這是老天給他最甜美懲罰每日清晨收網,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岸上,他遠就能從清晨堤看家裡那扇小窗敞開著裡面亮著一盞黃燈。種安慰的氛圍來到,猶如曬暖且乾淨棉襖將康叔緊包圍。
「那種整夜有人守著、盼你樣的感覺總讓心裡好暖和啊!日子是苦, 但你母親從來沒抱怨過,只是一直說『好日子就快了 、…… 』。」康 』。」康 叔接著說。
「有一年收穫特別差,冬天都快過了整村的漁夫沒補到幾條鰻苗。縫衣 服也沒什麼生意,好幾次我跟你母親餓到辦法低著頭去市場撿人家攤子剩下丟在地上的爛菜回家吃。你母親一直跟我說:『如果真過不去,就自己 下丟在地上的爛菜回家吃。你母親一直跟我說:『如果真過不去,就自己 回村子過活吧。 』」說到這,康叔嘆了一口長氣回村子過活吧。
』」說到這,康叔嘆了一口長氣「那年冬末, 我收網回到村子盞黃燈沒亮就知道你母親離開了她什麼都沒拿,衣服一件也不少錢跟存摺樣放在床頭櫃的餅乾鐵盒裡。我找遍整個村子都沒著,心裡急啊挨家戶敲門問最後有人跟我說清晨看見一個盲女坐公車往北走了 …… 建淞啊,康叔我 …… 康叔我對不起你、 對不 起你父親,對不母啊!沒讓她過好日子 …… 。」康叔一隻手遮著眼哭 泣, 臉上的皺紋糾結纏繞成錯綜谷地眼淚在谷裡蔓延,縱橫成河 。
康叔整個身軀忍不住地顫抖,彷彿風中的枯樹。建淞一隻手按在肩上 時,才發現棗紅色的薄外套下僅是另一層更皮蓋在細骨架子上。建淞靜地聆聽著康叔微的泣聲伴隨河水流在鵝卵石上音。
回到車上,建淞把康叔道別時給他的一串地址輸進電子導航按下「路線 規劃」。一條幾乎筆直的綠線向北延伸,地圖也從 規劃」。一條幾乎筆直的綠線向北延伸,地圖也從 花蓮 秀姑巒溪口附近的小村莊 退後再,直到顯示出整個台灣東北海岸。綠線盡頭標 記了 新北市金山區 的 一個小漁村。那是最後次母親與康叔通訊的地址,說離開幾月他收到第一封信,裡說她切都好請康叔勿掛心。回了卻被退回,他一直等待著寶琴或許哪天會再來信到今日。
建淞把 車開出社區,方才聚集老人們的榕樹下僅剩一盤未完棋和幾椅子,從照後鏡中建淞看到方五弄三樓的黃燈轉而熄滅。寧靜無人街口一排街燈延伸到遠方,光斑在擋風玻璃上跳躍轉移恍若奇幻的時走廊彷彿下一個轉角就會看見母親搭車前往 金山 的身影。建淞從遮陽板拿下那張婚紗 照,直視著宋老師那雙熠發光的眼眸他 再看依偎在一旁的母親,悄地 說:「媽,不論妳在哪裡我都要接回家讓過好日子。」 說:「媽,不論妳在哪裡我都要接回家讓過好日子。」
轉入台十一線不久,天空開始飄細雨玻璃窗畫上條絲猶如鳥兒 春天換上的新羽,柔細。建淞用雨刷撫平整排鳥留下順翅迷濛的雨夜圖騰。透過這面添上薄霧模糊窗景,建淞往日記憶卻更加清晰。
建淞小時候是弱視,但出生那軍醫院的卻誤診其雙眼皆盲。因此 從小建淞的畫面就像是沒對到焦相機鏡頭,景物邊界如同熱奶油般融化,氤氳成一片煙霧中的年代。
建淞總在夢中與母親相遇。境都是同的,夏末秋初天氣開 始轉涼, 空氣中有人燒材火的味道,建淞躺在床上身裹著剛洗好涼被。仰頭建淞模糊的視線裡有一盞溫暖黃燈,照亮狹小斗室床頂掛著蚊帳幾何的菱格圖案交織成細網,在晚風中輕搖盪。一旁是母親臉龐雖然建淞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想必是微笑慈藹容顏吧?只一次建淞都在夢中呼喊母親,但語言彷彿在山洞裡迷了路找不到發聲的出口。而當他更加用力想要出聲,無的嘶吼成了喉嚨炙熱燒燙感再轉移為胸口抑鬱悶痛。而就在窒息般的疼痛堆疊到極致時候,建淞總會滿身大汗地驚醒心跳如鼓聲「撲通、」地震耳欲聾。
那天晚上,母親打破客廳的毛玻璃逃走留下年幼建淞和父跟著康 叔離開了崇仁新村。建淞想那黃燈、蚊帳下母親的最後身影,或許是不捨的道別。
也因此才能如清晰、真實地烙印在建淞腦中從海灣的這邊窺見彼岸延展開一排街燈,猶如閉館博物中古代珠寶 飾品。建淞的車駛進長隧道,剛才雨聲演奏出柔順爵士樂嘎然停止彷彿是撥放完畢的卡帶,車內僅剩至微鳴響。隧道牆面上兩排橘燈如舞台燈光投射入內,形成許多舞動的魅影。建淞從照後鏡看著這些恣意婆娑人型,其中只有一個身影靜的 坐在後座藏匿暗處些畏縮蟄伏著。
「你看吧。
」建淞對著後座說他喬了一下後視鏡的角度,斜眼望著幽暗處隱匿者。
「你看,連康叔都比在意媽。」
母親離開後, 宋老師獨自扶養建淞長大。漸始懂事、學會走路每天睡前、街頭沒人的時候,宋老師會牽著建淞手在眷村胡同裡散步。
宋老師常會拿建淞的手去觸摸這個世界:那扇關上時「咿啊」怪響紗門、巷口那隻友善的老狗、磚牆上薜荔樟樹幹入夜後仍溫暖洋灰地村口微涼的郵筒、公園池塘裡浮萍等,「摸仔細了心想像這些東西模 村口微涼的郵筒、公園池塘裡浮萍等,「摸仔細了心想像這些東西模 樣,看不見也沒關係。」宋老師常彎下腰在建淞的耳邊說些鼓勵話而當他們最後晃到巷口的那盞路燈下時, 建淞都會問父親同樣題:「媽?」他們最後晃到巷口的那盞路燈下時, 建淞都會問父親同樣題:「媽?」他們最後晃到巷口的那盞路燈下時, 建淞都會問父親同樣題:「媽?」宋老師總回答說媽只是去了個不遠的地方 ,有一天定會回來。宋老師還 說,媽最愛、疼建淞了要不擔心。
「口聲說媽會回來、她多麼溫柔想 我,但為什你都不要自己去把媽找到,接回來家裡啊?而現在你走了卻這個任務丟給我!」說完建淞嘆了口氣。
車子駛出山洞,舞動的影們匆忙下台僅剩座上那人還遲未離場。
「村子裡的人怎麼講,我想你也知道。」
起初,村子裡的人大多是同情宋老師處境婆跟跑了誰不難過? 但日子逐漸過去,卻未見宋老師找寶琴也從來沒問人。這時一股聲音不脛而走,最後傳透整個崇仁新村。那年夏天蟬聲特響 ,流言蜚語就像是夜裡從土 壤中鑽出的蟲子,爬上樹頭、脫去蟬蛻然後隨著其他同夥大聲喧嚷語傳四方。大家都說宋老師咎由自取,將太囚禁在中任誰待不住太打破那扇毛玻璃是奔向自由、逃離綑綁。
對於宋老師的尊重彷彿也跟著寶琴一同從擊破窗子離去,大家孩名 字不找宋老師題了,因此出現許多俗可耐的名取變單調無趣光是那年,崇仁新村就蹦出了四個怡君、三雅婷。過找宋老師寫春聯的人也少了,民國七十年的除夕村子掛起第一張「雷射炫彩春聯」。 少了,民國七十年的除夕村子掛起第一張「雷射炫彩春聯」。 (上下聯還 貼錯 )
「還記得你 知道我看的見時候,有多開心嗎?唉 …… 看的見 、不真的有差那麼多嗎?」
車到 花蓮吉安 時,從台十一線匯入九繼續向北。雨不知道什麼候停 了,烏雲尚未散去。朵後面隱約可以瞧見一絲天光原本闇黑的海也轉成藏青色。
那天,建淞在宋老師臥房的床跳上下進訓斥:「再頑皮媽 那天,建淞在宋老師臥房的床跳上下進訓斥:「再頑皮媽 就不回來囉!」這時建淞伸出一根指頭,著床那張結婚沙龍照裡面的母親,「媽在這!」建 淞淘氣地說。宋老師呆愣原一副不可置信看著親,「媽在這!」建 淞淘氣地說。宋老師呆愣原一副不可置信看著淞。「你看的見?!建」喜悅淚水從宋老師眼中奪出,他衝去把 淞。「你看的見?!建」喜悅淚水從宋老師眼中奪出,他衝去把 建淞擁在懷中,宋老師抱得好緊深怕這甜 美的禮物會悄離去。
瞎眼彷彿是一個綑綁著宋家的詛咒,直到那時才被建淞指點破。
晚,滿月朦朧的暈光從新補上毛玻璃撒入在客廳那張藤椅勾了銀邊藤椅上坐著一臉茫然的宋老師,他手拿那張結婚沙龍照。夜整晚沒睡,一次又地撫著相片中的寶琴喃自語:「傻啊 晚沒睡,一次又地撫著相片中的寶琴喃自語:「傻啊 …… 」他不 停地說。
「知道我看的見之後,你標準都變了。打斷幾根藤條早就數不清」建 淞苦笑。
發現建淞 看得見,宋老師把收進閣樓多時的文房四寶翻了出來要教寫字,他決定要更加用心栽培建淞。的視力還不是非常好起來歪七扭八,起初宋老師仍耐心地教導但一次又的失敗後建淞漸灰加上整天被父親壓在書桌前,心早就飛到外頭去了。
宋老師也愈來嚴格「上學後,字寫太醜被罵、考爛打你要求東西終於搞了 個大學唸。但一離了家,進校後你想管也不到啦我成績就路爛谷底。」
建淞大 學沒讀完,就跟著一群長到處去幫人拍照掙錢。從般的證件頭照到雜誌封面的模特兒都拍,甚至還過 成人的寫真集。照片愈拍建淞覺 得有意思,大學裡的課卻是愈上無趣最後他在長們慫恿之下辦了退手續,回到老家住決定走上攝影師的旅途。
「隨你去吧,老子管不動繳的學費現在全丟到水裡了以後別回頭跟 我伸手要錢!」建淞一回到家,宋老師就把這句話丟臉上。
那時建淞與宋老師的關係降到冰點,父子好些日沒講話。
有一回,學長們告訴建淞個工作機會內容是最近部電影的導演要請 幾位攝影師幫忙紀錄整個拍的過程,學長說可以建淞引薦 (,)但前提是他 但前提是他 必須有自己的設備。對建淞而言,這是個千載難逢好機會或許可 以藉由這 次一舉成名,可以真正走上攝影師途。他四處找人借錢也把存了幾年的積蓄全挖了出來。
但隨著截止的日期逐漸接近,建淞還是湊不夠錢買裝備隔日就是截止了,那天建淞很晚回家他推開扇「咿啊」怪響的紗 門,走進漆黑的客廳。他放下鑰匙開了燈竟發現父親穿著白色汗衫坐在藤椅上睡著了,眼鏡還掛在臉。他走過去把外套蓋父親身這時才看到桌上的一封信,用漂亮小楷寫了:給建淞。
那封信沒寫太多東西,只是要建淞做什麼像並努力工作。另外還放 了遠超過建淞需要購買設備的錢。
拿起信封,建淞慢地往房間走去。其實他知道父 親是醒著的因為親只有在寫字的時候會戴眼鏡,完一定把收回抽屜絕對不著睡覺。建淞假裝顛著腳尖離開關上了客廳的燈,立在原地片刻或許應該說些什麼?表示個牆上時鐘的滴答聲迴盪在接近午夜冰冷客廳中,那秒針走得尷尬、猶豫。
「爸,謝你。」
建淞轉頭說,卻發現車子後座空無一人。
日出的光彩在海平面上留下閃爍金色鱗,濱公路燈熄了空氣 充滿清新爽朗的氣息。晨日光照進車內,後座影子不見了剛那句話只有後座的攝影裝備們聽見。那句 話,在宋老師過世前建淞還來不及說。
車子剛過綠色的指示牌,上頭寫著: 金山區 。汽車導航的地圖也不斷大放 再放大,從整個狹長的東海岸公路變成街道、小商店縱橫鎮樣貌。離目地還剩 15 公里,眼前最後一段路的水窪盛著陽光亮無比。建淞整夜沒 睡,但卻絲毫感受不 到疲憊。「就要見母親了!」這樣的情緒他幾乎按捺睡,但卻絲毫感受不 到疲憊。「就要見母親了!」這樣的情緒他幾乎按捺住,滿腔的興奮與期待轉移成夏日清晨車子引擎速拉升雀躍聲響。
駛入金山市區時,建淞感受到的不是來新大陸鮮而一種遊子歸 鄉的感受。應該陌生街道、商店和人們,卻有著似曾相識覺彷彿在夢中他曾不 只一次來到此地。
按照導航的 指示,進市區後建淞總共轉了三次彎每整條街光景也跟著轉變。從街角的 7-11 變 成門口坐著三個老太婆的柑仔店,最後再成海岸整排用咕咾石和泥土砌的矮房。這些窗子都開得不大,應該是為了防止風砂灌入,房子裡都黑漆的採光不佳大白天幾乎每家開燈。建淞開車經過這些矮房時,子得特別慢他從那窄小的窗往裡面望去總希望在那一盞的黃燈下能看見母親身影。
終於,導航上衛星定位建淞的置與目地重合眼前是一間兩旁 相差不大的小屋。子門口蹲著兩個 朋友:一跨坐在門檻、一個蹲地 上,在那兒打彈珠。門口一塊不大的晒穀場曬著兩張叉手網漁從矮房口一路延伸到邊的牆,上有個水泥糊屏風正對著矮房門頭寫「對我生財」。 牆外的水溝裡有魚貝殘渣,散發著悶腥臭味「對我生財」。
牆外的水溝裡有魚貝殘渣,散發著悶腥臭味建淞下了車,閉著氣跨過臭水溝經晒穀場走到屋簷開口問兩個 小朋友:「家裡有人在嗎?」 小朋友:「家裡有人在嗎?」
兩個小孩抬起頭露出一對如晴天時珊瑚礁岸海水澄澈的眼睛和排缺了幾 顆牙的笑容。
「沒有,他們中午才會回來。 」
跟孩子們謝之後,建淞回到車上。他把椅放倒打開天窗兩隻鳳頭 燕鷗在天頂懶洋的飄著,彷彿 有隱形的線牽著一般。雖然空氣中仍魚腥 味,但建淞不在乎他把鞋子踢掉兩個腳丫翹儀表板上。好久沒那麼自在了,終於來到這裡建淞覺得故事的美好結局、所有答案都即將。他想像母親知道能看見時有多開心,或許們可以一起吃頓飯聊幾年來這裡、家的事,離別時給建淞一個遲來擁抱並悄在他耳邊說聲:「媽 這裡、家的事,離別時給建淞一個遲來擁抱並悄在他耳邊說聲:「媽 好想你。」此刻的建淞覺得自己比天上海鷗還在,他聽著不遠處浪濤笑著睡了。
建淞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他急忙從椅子上跳起往矮房看去。屋的門 關上了,裡面燈沒開方才打彈珠的小朋友也不見人影。建 淞氣自己怎麼睡那 麼久,說不定剛才母親還來過他下車時氣憤地甩了一門嚇得附近的狗兒們狂吠不止。建淞往前走沒幾步路,就發現晒穀場的兩張魚網也見了淞連忙衝回車上,打開衛星導航搜尋最近的漁港─兩公里外:草。
疾馳往漁港的路上沒鋪柏油,彈起砂石激烈地摩擦汽車底盤但建淞 放在油門的腳卻絲毫沒有鬆。來到漁港邊坡,建淞遠看見一艘淡藍色小船在岸邊,上頭放著兩張叉手網。車子開到港時他看見剛打彈珠的位小男孩正朝著漁船揮手道別,建淞從遮陽板扯下那張沙龍照打開車門往衝去。「等我一下!」建淞 衝去。「等我一下!」建淞 大喊,岸邊的水手把固定漁船 麻繩拋回上準備離港。建淞竭力要拉近自己與船身的距,他可以感覺到海風在旁高昂的震動聲,整條腿因為激烈衝刺發出無疼痛怒吼但他不能停止一路來到這裡絕對不能再讓機會消失!,母親離開血液倒流,眼前的視野逐漸模糊恍惚之中他彷彿在時光甬道奔跑腳下踩著紅毯,頭頂十二道劍門排開光亮的盡站著父親和母回眸微笑並伸出一隻手,氣笛響起、漁船離港建淞縱身躍他張開了原本緊握的掌父母親的那張沙龍照掉入海中,最後一刻建淞抓緊了船尾上隻 手。
漁夫們把建淞拉到了甲板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帥哥!搞什麼啊?幹嘛突然跳過來」一位漁夫對著建淞吼
氣喘吁,建淞一手扶著船的矮牆勉強擠出:「找、我媽」三個字。 氣喘吁,建淞一手扶著船的矮牆勉強擠出:「找、我媽」三個字。
「整船攏是阿伯啦,你媽不在這。」另一位戴著金山財神廟紅帽子的 漁夫笑著說。
建淞抬頭看見一整排漁夫大叔瞪著眼打量他。
「我媽叫寶琴,你們有人知道嗎?」
漁夫們一陣討論後,有人問:「長什麼樣?」 漁夫們一陣討論後,有人問:「長什麼樣?」
「我媽看不見,瞎了。」
漁人 們陷入沉默,臉上露出狐疑的眼神:「帥哥阿伯都沒聽過這個漁人 們陷入沉默,臉上露出狐疑的眼神:「帥哥阿伯都沒聽過這個耶。」
船的另一頭傳出喊聲, 所有漁人們到左側集合只剩下帶著紅帽子的 阿伯還留在原地,不確定說:「我記得大概二十幾年前先後有兩個人都來找 阿伯還留在原地,不確定說:「我記得大概二十幾年前先後有兩個人都來找 過你講的那個人,但好像都沒有找到欸」。紅帽子阿伯拍了建淞肩膀也往 過你講的那個人,但好像都沒有找到欸」。紅帽子阿伯拍了建淞肩膀也往 船左側走去。
建淞靠在艙門上,慢把氣息調整過來抖衣領藉著海風汗水吹 乾。建淞心裡充滿疑惑,他自信地認為所有的答案都在這艘淡藍色小漁船上,彷彿終點線就在眼前卻硬生最後的一段路被築了面牆。
烏雲不 懷好意地盤繞在漁港外海的上空,以漩渦方式蠢欲動帶斷扭曲、旋轉。海風推走一片黑雲,露出後方的弦月同時揭開了金山沿帶,「蹦仔火」捕魚的序幕。建淞靠著微弱月光看見另外三艘白色漁船同 帶,「蹦仔火」捕魚的序幕。建淞靠著微弱月光看見另外三艘白色漁船同 建淞這艘,四漁船步上烏雲盤旋的節奏間不斷以訊號燈溝通調整距離與速度,這樣的畫面猶如海上神祕祭典。
汽笛一響,四艘船同時切掉引擎。海面僅剩浪濤輕拍打邊的聲音漁 夫們瞪大了眼睛望著四艘船的中央,等待什麼。
「蹦!」一聲巨響,長桿盡頭的硫磺石燃燒著熊火焰光跳躍映照 在漁人期待的臉龐。建淞走向 船邊往水裡望去,隔著海面底下有閃的銀光 細紋正在攪擾。
漁夫們齊喊一聲:「來!」桿子瞬間拉高,抽離海面上千隻趨光的青鱗魚 漁夫們齊喊一聲:「來!」桿子瞬間拉高,抽離海面上千隻趨光的青鱗魚 一同躍出。頃刻間,魚群彷彿有了飛行的能力竭震動著鰭往磺火去。一隻失衝力落下,另馬上躍起激舞動的水花有如沸騰面。火桿恍若引路的招魂竹把一個閃耀靈抽出四艘漁船圍起片海下著銀色的雨,激起熠發光絲。
建淞看著那磺火得出神,好像自己心中的某一部分也漸流失撲向光 火。漁夫見時機成熟,把叉手網推下水收盛滿的讓船失去重心傾向一邊,浪濤高 濺起,大量的白沫沖刷甲板建淞一不留神栽入水中。
建淞奮力掙扎,努想把自己拉回海面但闃黑的洋彷彿在他腳踝扣 上枷鎖,將他愈拉深。仰頭望見無數的氣泡正緩遠離向著海面光源漂去。
建淞停下了手腳無謂的反抗, 出神地呆望眼前光景。橙黃色源上萬隻的青鱗魚正在聚集,他們以同心圓方式旋轉燈為中交織成海洋中動人的圖騰。漸地,魚群交錯成網建淞只能從細孔洞見到僅存光線。霎那間,建淞恍若回到童年躺在床上魚群的孔隙是菱格紋蚊帳漁人的磺火成了斗室昏黃燈光。他可以感覺到肺中氧氣愈來少,但童年的朦朧畫面卻藉著這股窒息感倍加清晰了。
建淞看清楚了天花板上鵝黃色燈泡閃爍的 樣子;蚊帳菱格紋每一個細微網孔,建淞看清楚了。
耳邊響起母親溫柔的聲音:「兒子啊,媽是為 耳邊響起母親溫柔的聲音:「兒子啊,媽是為 你好,做盲人很辛苦的」。建 你好,做盲人很辛苦的」。建 淞看到母親那雙潔白如霜的手緩地伸向他,圍住還未發育完整脖子 ……
掐緊。
宋老師衝進臥房推開寶琴,把臉色發紫的建淞抱在懷裡。
那夜,宋老師自己把客廳的扇毛玻璃打破扛下了這個逼妻逃亡罪 名,好對建淞隱瞞母親拋棄他的事實。當牽著小手走到村口那盞燈下,他才能輕地在建淞耳邊說母親只是去了個不遠的方有一天定會回來;說,母親最愛、疼建淞了要不擔心。
建淞緩慢地沉入曾經迷濛的回憶汪洋中,一個聲音在黑暗逐漸環抱垂直 甬道中響著:
「撲通 …… 撲通 …… 撲通 …… 撲通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