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曲
二〇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九號凌晨,新北市警察局板橋分局接到了匿名通報電話,
通報者聲稱在板橋某公園中有林姓被害者(三十二歲)的屍體,經警方查證屬實。然而在今日(十一月三十日),板橋警方又在另一座公園中發現另一具遺體,目前已確定是在三天前被通報為失蹤的李姓被害者(三十歲),根據警方調查,兩位被害者死因相同,而且兩位被害者生前最後通話的人都是同一位化名為『永晝』的友人,所以不排除這兩件案子是由同一人所為的可能性。
「你有看今天的新聞頭條了嗎?」
「又發生什麼事情了?」
「連續殺人犯啊,聽說那兩個女生還不是唯二的被害者。」
「是嗎?那種事警方會好好查吧,畢竟都驚動社會大眾了。」
「是啊,反正死的也不是你認識的人,你不用著急,但是那兩個女生的親友就可憐了。」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是你做的嗎?那些人是你殺的嗎?」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到底是不是你?」
「是。」
我殺他們,因為我愛你。
Chapter01 譚侑綖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人生最重要的日子。
一切都是從那一天、那一眼開始的,不用任何的交談,我只是深深著迷在她不經意的一個眼神中無法自拔,像一縷陽光照進我陰暗無趣的人生。我曾經想過,如果我們那天沒有那一瞬間的眼神交會,我是否窮盡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愛一個人?
而她似乎也是如此。
即使她什麼也不願意表現出來,但是我就是知道,我們對彼此的愛已經深入骨髓,沉在我們的靈魂深處。
「您有在聽嗎?」一道聲音打斷了我游走的思緒
「嗯?妳剛剛說什麼?」我抱歉地對眼前那張有些生氣的臉笑了笑
「總監,這是您今天第三次走神了。」紀秘書推了推鼻上的眼鏡,面色嚴肅
是嗎?原來被稱為工作狂的我也有為了別的事心不在焉的一天。
「所以妳剛剛說了什麼?」我隨手翻開眼前的資料,問道
「穆醫生出了車禍,在剛剛發生的,所以在穆醫生恢復之前得找人接替她的專欄位置,否則那頁就會空下來了。」
「是嗎?那就交給清吧。」我不是很在意地說道,專注在手中的資料上
紀秘書繼續以她那機械般的口吻說道:「夏作家也在同一輛車上,對方是從駕駛座的那邊撞上車子的,所以坐在副駕駛座的夏作家並沒有受到什麼重傷。」
我放下手上的資料,在我還沒思考的時候,身體就已經自動站起身衝向門口,我甚至連紀秘書的後半句話都沒聽清楚。
「總監!」紀秘書的聲音讓我停下開門的動作,我回頭看向她
「肇事人是我的丈夫,聽說他也傷得不輕,我得向您請假,我也得趕去醫院。」
我沒有看清楚紀秘書的臉,但是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一起來吧。」我聽見自己這麼說
那時候的我沒有想過一起看似巧合的意外包藏了多少禍心。
「你說什麼?紀秘書的老公就是肇事者嗎?」清坐在病床上,右臉頰上貼了塊超大紗布,嘴裡還咬著我剛削給她的蘋果,模糊不清地問
「嗯。」我點了點頭,繼續專注在手中的公文,房間裡陷入一陣沈默,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再度開口。
「綖。」我抬頭看向她,本能上覺得不太對勁
很冷,她的口氣像乍然升起的大霧,冷意鑽進我的每個毛孔,蒼白了整個世界。
「我昨天發現紀秘書也是從我跟穆諼讀的那所高中畢業的。」話才剛落,她就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
「這世界真的很小對吧?人的緣份什麼的,在十年後還能夠這樣地相遇。啊! 真的很不可思議。」她的語氣很明亮,但我卻從中聽出一些咬牙切齒
我太了解她了,就連她的一個眨眼我也能知道她想表達什麼。
在她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暗藏了不知道多少的暗流和漩渦。
我從來沒有問過她的過去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她不願意主動告訴我,我也不願意逼她,只是能隱隱感覺到她心中有一個生人止步的區域一個造就了她現在彆扭性格的區域。
而現在的這一秒,我覺得我好像摸上了那片區域外圍的鐵絲網,只差那麼一步,我就可以剪開鐵絲網進到那片黑暗的領域。
對,我只差一個至關重要的一個舉動,但是什麼舉動對她來說才是正確的?
我該做什麼她才會讓我踏入那個地方?
「那我們之間的緣分不也很不可思議嗎?我是說,我居然花了兩年的時間都還不認識自己公司最暢銷的作家。」我從椅子站起坐到床沿,握住她冰涼的手
「嗤,那是你根本對周遭的人事物毫不關心好嗎?」她對我翻了個白眼,回握著我的手,是啊,我關心的除了公事就是妳了。
房間又再度沈默下來,我看著她低著頭捏了捏我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個想法就這麼從我腦中冒出,我知道那個舉動是什麼了。
「清,我們結婚好不好?」
她瞪大了眼睛,笑聲從她盡力想抿住的唇中溢出
「你怎麼可以連求婚都這麼無趣?看看我們在哪裡,我的天啊,你真的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對不對?」
對,看來是被猜到了。
「為什麼突然就跟我求婚?」她笑得彎起了眼,但是我可以從她的眼睛中看出打探和思量
『我只是想解開妳的心結,而且我真的想跟妳在一起一輩子。』
……我當然不能這樣說。
「趁歲月靜好,趁我們未老。」愣了一下我只擠出這麼一句話
……是不是太肉麻了?
我有些懊悔,這不是平常我會說的話,依她這麼聰明的腦袋,用膝蓋想也知道我只是在胡扯。
她靜默下來,表情在剎那間變得柔和。好吧,果然是作家,感到感動的句子也跟別人不同。
「你真的太可愛了,好,當然是好,只是你還得補償鮮花跟戒指給我才行。」
她的眼睛像一彎月亮,笑顏無比燦爛,那是我願意拿所有東西去交換的表情。
『你有想過嗎?為什麼在全世界七十億人中我們會剛好相識相戀?尤其你又是這麼一個奇怪的臭脾氣。』
「命運吧。」我呢喃著睜開眼,不確定剛剛聽到的是夢還是現實
「什麼?」睡在我旁邊的清翻了個身,腳跨到我身上,聲音還帶著濃濃的睡意
「沒什麼,繼續睡吧。」我從她的手臂撫摸上她的肩膀,留連在指尖的觸感無法自拔,她的每一寸都是讓我如此著迷。
鈴鈴鈴
手機鈴聲猛地刺入房內靜謐的氛圍,我立刻從床頭櫃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同時側頭看了看她,還好,沒吵醒她。
「是我。」我將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中間,替她將棉被蓋好,套了件外套就走到陽台
「總監,目標上鉤了。」言秘書低沉的嗓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我微微勾了勾嘴角
「好,計畫繼續進行。」我點上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掛掉電話
冬天凜冽的冷風打在我的臉上,從頂樓往下眺望總是令我有居高臨下的自傲感,而那種感覺就像毒品一樣,令人上癮。
「那是誰?」一雙手從後面環上我的腰,我趕緊將手中的菸熄掉
「什麼?」我轉身一把把她抱入懷中「妳居然敢只穿件我的襯衫就跑到陽台來?」
「剛剛那是誰?」她將臉埋入我的懷中蹭了蹭,沒有理會我的責備。
自從結婚後,她就多了很多這樣親密的舉動,而我也樂在其中,以往要收服她這朵高傲的薔薇實在太難了,現在的她可是主動送上門。
「是言秘書。」我順了順她的頭髮,並不打算和她多談下去
「妳什麼都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的,妳的過去不會再來打擾妳了。」
對,在結婚的那個晚上,她告訴了我她神祕的過去,那是超乎我想像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黑歷史。在那一個夜晚聽到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讓我顫抖到說不出話來,彷彿那種不公平是針對著我,彷彿那種憤怒正在侵蝕我的每一個細胞。
每次想到這件事情,我就會更慶幸她還站在我的面前。
然而有些事情是該被完成的,就像我曾經說的,我願意拿所有東西去交換她臉上的笑容,我就更應該捍衛她現在美好的生活。
對我來說,只要有人對她抱有幻想,即使那些都只是想像,都是不可饒恕的。
行為上犯罪的人會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卻總是會有漏網之魚,就像那個人一樣。只要那個人存在的一天對清來說就是一種褻瀆,這時候我才會慶幸,幸好,幸好他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這樣我才有機會對他判處死刑。
當然不是直接殺掉他如此簡單,而是讓他在這世界上再沒有生存的意義,受人唾棄,眾叛親離。
我從沒有告訴過清,讓人以最沒有價值的身份死去是我的拿手好戲。
我太瞭解大眾以及謠言,只需要一點點陷害跟煽風點火,再怎麼清白的人,也會被云云之語染黑他的所有,然後就是一連串的失去、自我掙扎、頹喪,最後生無可戀。
沒有人可以在這條死路中逃出生天。
「綖。」她抬頭直視我的雙眼,淺棕色的眼睛似乎能把人的靈魂吸進去
「我在。」
「我愛你。」
我知道,我也愛妳。
Chapter02 夏雨清
『為什麼?為什麼妳就是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我?』
那個人緊緊掐著我的喉嚨,我用盡全身力氣地掙扎,卻只是徒勞無功,我感覺到從肺部傳來森森的痛楚,我離死亡是那麼地近,只差一步,我就會成為眾人的回憶。
「清!」一陣劇烈地搖晃讓我從瘖啞詭異的夢中驟然醒來,發生什麼事了?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的意識在現實、夢中、過去和現下徘徊不定,我緩慢撐起身,無力地靠在床頭,冷汗濕透了我的背,我這才看清楚眼前那張驚慌的臉。
「綖,怎麼了?」
「妳在哭喊著呼救,做惡夢了嗎?」他在床沿坐下,一下一下輕拍著我的背
惡夢?不那不是夢,只是我很久都沒有再夢到那件事了。
我環顧了下四周,對了,我和諼出了車禍,我現在在醫院裡。
「我沒事。」我搖了搖頭,投入他的懷抱,他的懷抱總是那麼溫暖,令人感到安全,似乎那些事情都離我遠去
「我出去幫妳買點熱的回來吧。」他摸了摸我的頭,在我的額頭上留下一吻
「好。」我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他轉身就走出了病房,我低下頭盯著自己的右手掌心,那裡橫著一條猙獰的疤痕
我發誓我前天看到那個人了,只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已經逃離那麼遠、那麼久了,我還是能再遇到那個人,這是老天在跟我開玩笑嗎?
「聽綖說妳做惡夢了,又是夢到那件事嗎?」病房門突然被打開,諼劈頭就問道,綖那個小告狀鬼。
「嗯。」我點了點頭「我見到那個人了,前天。」
「前天?而妳居然什麼都沒告訴我。」諼拖著點滴走到病床邊坐下,不滿地說
我沒有回答,只是對她眨了眨眼後,猶豫地問:「妳知道紀秘書跟我們同一個高中的事嗎?我無意間將畢業紀念冊掉到地上,在翻開的那一頁見到她的名字。」
諼的雙眼瞪大,抿了抿嘴唇,身體斜斜向前朝我靠過來
「所以妳認為,紀秘書也知道當年的事嗎?可是那她早該認出我們了吧?」
「我不知道,這十年我們也改變很多,或許她是沒認出來吧?」我搖了搖頭,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可是看到我們的名字至少也會有所猜測吧。算了,妳知道撞我們的就是紀秘書的老公嗎?」諼皺了皺眉頭,面色陰冷
「我知道,只是我們到現在都還沒看過他,連個道歉也沒給。」我有些不滿地扁了扁嘴,這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妳有打算讓綖知道嗎?那些事。」諼又將話題繞了回來
「我打算結婚後再告訴他。」我撇開頭看向窗外,說道
這種事,我想能晚一點告訴他就晚一點。
綖燦爛了我沈重的歲月,儘管我最美麗的年華已過,我還是想把最美好的自己留在他的心中。
但是以他如此陰沉無趣的個性,或許在我們相遇之前,我們都曾受過傷,就是這一點導致了我們彼此間致命般的吸引力。
而且,我們都偏執地可怕。
我咬下最後一口蛋糕,享受著午後的陽光從落地窗灑入的溫暖,一切都是這麼寧靜美好,唯獨我面前的人從中午開始面色就很古怪。
「欸,夏雨清,我告訴妳一件很重要的事。」諼做了很多次深呼吸後開口道
「哦?妳終於要告訴我為什麼妳最近都很神經質了嗎?」我放下手中的盤子,專注地看著她,是什麼能讓她那種無神論者像見了鬼一樣?
「我看見鬼了。」
哦,還真的是見鬼了。
不對,什麼?
「……妳是車禍撞到腦子了吧?」
諼搖了搖頭,面色嚴肅的程度我只有在我們討論那件事的時候看過,我頓時被自己的驚訝炸了個體無完膚。
這太詭異了,不是她出現幻覺就是她瘋了,這有可能嗎?
「妳……最近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妳知道妳什麼都可以跟我說的。」我小心翼翼地拿捏著用詞,怕她突然精神崩潰。
「我現在就在告訴妳,我是認真的,我沒有瘋,我可以證明給妳看。」
諼給了我大大的白眼,看起來不太像精神患者
「妳要怎麼證明?」我瞇起眼看了看四周,不會是在我家裡有鬼吧?
「對,這裡有鬼。」諼不用看我的表情也知道我現在在想些什麼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全身的雞皮疙瘩蜂擁般地爬了上來,冷汗從我背後流下,我吞了吞口水,艱難地開口:「是好的還是兇的?」
她正要開口,我打斷了她:「妳知道嚇朋友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嗎?」
「不要嚇成這樣。」看我的反應她倒反而笑了出來「是綖的媽媽。」
綖的媽媽?對了,綖的媽媽去年就是在這裡病逝的,我記得他當時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上班,公司的人差點瘋了。
「妳說什麼我的媽媽?」
說曹操曹操就到,綖面有慍色地站在門口, 怎麼他開門沒聲音的嗎?
看到他的表情,諼反而安靜了下來,唉,又是我要來替這頭獅子順毛。
雖然綖這人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的個性,但那也只是在我面前而已,在別人眼中的他,只會緊緊閉著他的金口,讓所有人去猜測他的心思,一不符合他的心意,這頭獅子就會發作。由此可知,他的辦公室常常聽得見有資料四散的聲音。他總說我個性彆扭,也不看看他平時悶得跟塊木頭一樣,我就不知道我是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無趣的人。
「你先坐下。」我向他招了招手,抿了抿嘴,暗示他最好不要讓我不高興
果然,雖然他的面色還是很不善,但是他慢慢地走到我的旁邊坐下,牽起我的手,然後被我把他的手拍走,正事要緊。
「諼,妳要怎麼證明?」我看向對面的人,發現她正看著綖的旁邊,像是專注著傾聽什麼,這真的有點嚇到我了
「你小時候,是不是被你媽媽用煙頭燙過背後?」諼一回神就語出驚人
我下意識摸了摸他的背後,他的背後的確有塊很醜的傷疤,每次半夜我的指尖都會下意識逗留在那塊疤痕上,可是我卻不知怎麼開口問他,他也沒有告訴我的打算。原來來源是這樣的可怖嗎?
「誰告訴妳的?」綖的眼神若是可以殺人,諼現在不知道已經死上幾百遍了
「你媽媽就站在你旁邊,她說她放不下你,所以她才到現在都沒辦法離開這間房子。」諼身為醫生無情的一面又出現了,機械般地口吻連我都聽了難受
「這是什麼玩笑嗎?」綖深深皺起眉,嘴唇泛白
不,諼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每次都是綖在安撫被惡夢驚醒的我,就連那件事也都是他在替我解決,我卻從來都沒辦法對他付出我的關懷,我到底是多麼糟糕的一個妻子?
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談,我知道諼正在說服綖她看得見鬼這件事實,諼講得越多,我就越心驚,綖從來沒告訴過我,他的媽媽有躁鬱症,那麼他的童年該是什麼樣子的?
不,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自以為是地躲在綖的背後。
我得自己去處理那件事,我不能再無所作為了。
對,妳是時候該做些什麼了。
『妳想做什麼就去做吧,那些搶人丈夫的女人是該好好受到教訓了。』
在聊天室打完最後一個字,我關上手機螢幕,聽到了大門關上的聲音,我起身走出房間
「你回來啦?」我抱胸倚在門框上,看著綖邊鬆開領帶邊走向我,這樣的情景我百看不膩,我總覺得綖在這個時候是最具有魅力的。
「為什麼還沒睡?不是告訴你不用等我嗎?」綖走到我的旁邊,扶著我的腰
「有些事情要做,就忘記時間了。」我笑了下,並不想透露自己剛剛做了什麼,畢竟是人神共憤的事,沒什麼好說的。
綖瞇著眼看了我一陣子,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蛛絲馬跡
「是那件事嗎?那個人來騷擾你了?」他說
「我還應該繼續下去嗎?」我低垂著眼眸,語氣很淡地答非所問
「妳告訴我妳想自己解決那件事,妳如果不想做了,那就讓我來吧。」他撥了撥我的頭髮,將頭靠在我的頭上,這身高差真是方便。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搖了搖頭,若是依照綖原本的計畫,還不足以抵銷我所受過的罪,這就是為什麼我在他的計畫執行到一半的時候打斷他,然後把他的計畫做些更動後,自己再繼續執行。
我一定要那人萬劫不復。
「沒事的,事情能解決的。」他說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你的支持,畢竟我下手可是比你狠多了。」我回答道
綖低沈的笑聲響起,他把我攬進他的懷中。
「別忘了我是你丈夫,發生什麼的話,我都支持你,我不是什麼有正義感的好人。」說完,他放開我,走進浴室
「……我知道。」我歪著頭笑了笑
這樣就夠了。
知道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人,這樣就夠了。
至少我們在墮落的同時,還擁有彼此。
我拿起手機,走到陽台打給電話簿裡的其中一組號碼,電話很快就被接通
「那瘋子,還真的又動手了。」對方的語氣充滿不可思議
「都在意料之中。當人有了慾望,尤其是特別渴望什麼,人心就會變得很好被玩弄,只要給一點點誘餌,就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抓住。」
人心就是這樣難以言喻,可以在如此醜陋地同時卻又這麼美麗。
每個令人髪指的行為背後,藏著的卻是比孩子還純淨的心願。
「那妳下一步想怎麼做?」對方簡簡單單就贊同了我剛才自傲的話語,彷彿他早已習慣這樣恣意玩弄別人的我
讓他們都得到該有的懲罰,那是他們應得的
「還能怎麼做?當然就是揭開所有的事情了」
Chapter03 紀舒甯
我的上司是一個總要讓人猜他心思的人,而我在公事上就這麼剛好總是可以猜到他的心意,於是那個儘管待遇高,也沒人要做的工作就落到了我的頭上。
「紀秘書。」一個女人站在我面前朝我笑了笑,那笑溫暖地刺眼
「請問有什麼事嗎?」我放下手中的資料,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綖在吧?」她指了指我辦公桌斜前方的門
「在,您可以進去,總監並沒有特別要求別讓任何人進出。」
「好,謝謝。」她轉身兩三步就走到那扇門前,敲了兩下門就打開門走了進去
夏雨清,我們公司最暢銷的作家,她的小說以筆觸細膩和深入探討人性出名,而且她的外貌也剛好是大眾喜歡的類型,鵝蛋臉、大眼、挺鼻,據說是中法混血兒。她的家世也替她更增添一抹風采,爸爸`在金融業位高權重,媽媽是享譽國際的鋼琴家,而她自己本身學習好,拿的是耶魯文學院的博士,個性更是好的無可挑剔,多麼完美的一個人啊!
但我知道她,從高中起就知道,她的好形象不過就是演戲演出來的。
她就是個善於玩弄人心的女人。
而現在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正在玩弄我的上司。
就像她十年前那樣。
就在我正猜測辦公室正發生些什麼事的時候,我的手機螢幕亮起,是一封新訊息:『我剛剛看到她了,就在妳的公司門口,妳為什麼什麼都沒告訴我?』
嘖,還是被看到了嗎,我該怎麼告訴他?說只是長得很像她的人嗎?
在我的思緒還未理清的時候,手就自動回給對方一封訊息
『你看錯了吧?可能只是很像她的人。』
『不可能,我不可能會認錯她。』
『不曉得,或許她是剛好有事過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們公司職員, 我們公司有太多人來來去去。』
他沒有再回覆我,足足過了二十分鐘訊息聲才再次響起
『我居然還能再遇到她,妳不覺得很神奇嗎?看來命運還是站在我這邊的哈哈。』
不,命運從來就沒有站在你這邊,也沒有站在我這邊,好事從來就是屬於那些人生勝利組的,說不定這次你遇見她,就是我們一連串災難的開始。
「身上帶著傷就不要亂跑了吧,你也才出院沒多久。」
我依舊盯著眼前的電視,頭也不回地對正要開門出去的人說道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他的動作只是停頓了一下,關門聲很快就響起
「倪昶栯,你又想做什麼了?」我嘟囔著把電視關掉,起身走入房間
我知道他今天晚上不會回來了。
他最近總是很忙,雖然律師本身就是很忙的工作,讓我起疑的是他樂在其中。
我嫻熟並快速地打開他的電腦,輸入已經不知道打過多少次的密碼,我很順利的就進入到桌面
他最近這麼忙一定是出去偷看那個人了
不,一定不只這樣。
我想也不想的就打開他的電子信箱,細細地瀏覽過每一封信,甚至連垃圾桶裡的信也看過一遍,果然,我最害怕的事發生了,不是那個人,而是別的女人。
他那麼愛那個人又怎麼會變心愛上別的女人呢?
閉嘴,吵死了!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如果是那個人,我還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會拒絕他,他就還會是我的。
對了,『蓶』一定可以給我很好的意見。
我趕緊用手機打開聊天室,『蓶』是我在一個論壇上認識的人,『蓶』跟我也有一樣的際遇,我們都嫁給了我們深愛的人,只是他們愛的都是別的女人,我們兩個一開始聊天就發現彼此是多麼地志同道合,我已經習慣了什麼事都問問她的意見,畢竟她比我聰明,也更成熟。
『我發現了他最近在跟別的女人約會,他現在也出去見她了,我該怎麼辦?』
按下傳送訊息,我將手機放在桌上,手指煩躁地點著桌面。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有兩分鐘,對我來說也像一年這麼漫長,我已經開始焦慮地咬著指甲,就在我瀕臨崩潰的時候,手機螢幕終於亮起,顯示出蓶傳過來的訊息:『妳有看過那個女人嗎?或許是熟人?』 『沒有,那女人是用電子郵件跟他來往的,我什麼都還不知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妳得先搞清楚那女人的來歷才行,能夠打敗你老公愛這麼久的人,一定不是個簡單角色。』 『那我該怎麼做?』
『我有一個認識的朋友是開徵信社的,我把他的電話給妳,妳完全可以信任他,他的口風很緊,調查一個人的速度也很快。』
徵信社? 我們的婚姻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嗎?
為什麼?我為了他忍受了這麼久,為什麼是別的女人? 我知道他有多愛那個人,所以我才隱忍這麼久。
因為我太愛他了。
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我沒辦法離開他,離開他我就只是一個空殼罷了。
現在卻冒出別的女人嗎?
不行,我不甘心。
妳不能就這麼算了。
『好,把他的電話給我吧。』
我來到這個城市已經四年了,今天的天氣是我遇過最糟糕的。窗戶外面大雨滂沱,天空傾盡它所有的眼淚刷空這座城市,卻刷不乾淨我所在的空間。
電視上正在報導這幾天以來都佔據著頭條的事件。
『昨天(十二月三日)凌晨三點時分,一名倪姓男子走進板橋警察局自稱自己就是這幾天警方高調調查的連續殺人案的兇手。今早警方發出聲明,經過一番調查,確定了倪姓男子就是兇手,驚人的是,據倪姓男子的自白,兩名被害者都是自己的情婦。現在倪姓男子將被移送法辦,等待法官進一步的判刑。』我啪一聲關上電視,奮力將遙控器摔在地板上。
我用盡全力地大吼,彷彿這樣我的理智才能回來,彷彿這樣我脆弱的神經才能得到一些舒緩。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倪昶栯,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在恍惚間拿起手機,打開和蓶的聊天畫面,上面顯示沒有成員,那是不是表示蓶刪掉了自己的帳號?
這下我該怎麼辦?我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往好處想,這樣倪昶栯就可以永遠屬於妳了。
驟然間,我意識到了些什麼,對啊,如果他進了監獄,殺人罪是會被判處無期徒
刑的,他平時沒什麼朋友,只有我會去看望他,那他就只剩下我了,我就是他的全世界,他就不會離開我了,原來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也會發生嗎?
那我現在該去探望他才對,對,我得去看他,然後告訴他只有我才會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我三步併兩步走向門口,卻在碰上門把的瞬間停了下來。
妳要這副邋遢樣就去見他嗎?
我看向擺在玄關的連身鏡,映在裡面的人影嚇了我一跳,這真的是我嗎?面色蠟黃、深色的黑眼圈、像稻草一樣的頭髮,還有身上洗到泛黃的衣服。
不行,我不能這樣去見他,這樣只會讓他更嫌棄我。
打扮,對,我得打扮。
可是我努力思索了一番卻想不到衣櫃裡有什麼能夠讓我入眼的衣服,而我似乎也很久沒有碰過化妝品了了,看來得先大採買一番,然後再去美容院修護一下我的頭髮。
他看到我的時候一定會驚豔一番,他會知道自己離不開我的。
Chapter04 倪昶栯
明明知道她站的地方是一條佈滿荊棘的路,我卻還是止不住地想朝她走近,哪怕是一點點,哪怕是雙腳被刺的鮮血淋漓,都能讓我覺得滿足。 原以為這次的相遇是老天再給我一次的機會,沒想到卻得到了一個她名花有主的答案。
「妳說她就是最近最暢銷的作家Glosbe?」我靠在床頭,看著眼前的女人一件一件穿起身上的衣服,我不記得她的名字,只記得她是紀舒甯的同事,似乎是姓林。
Glosbe,德文的罌粟花,多麼適合她的名字。
若是去問舒甯關於她的事,舒甯一定不肯告訴我,否則縝密如她,怎麼會告訴我她不知道她跟自己在同一間公司?
「對啊,Glosbe在公司中可以說是風雲人物,不僅因為她長得漂亮,也是因為她的交際手腕高超。」她拍平因為我剛剛粗暴的動作變皺的襯衫
是啊,她最擅長的不是寫作,而是把所有人玩弄在手中。
「怎麼?你又看上人家了?這可不行,Glosbe是我們總監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你怎麼也應該聽過我們總監吧?」
是啊,身為律師的人怎麼可能沒聽過譚侑綖這個人?
在這個城市有一句大家都知道的話:「譚家打噴嚏,這個城市就會抖上一抖。」
這句話就足以表明了譚家在這個城市的位高權重,可是譚侑綖的出名並不是因為他是譚家的人。
而是因為他的黑白通吃。
論譚家在這個城市的地位,他能在白道吃得開倒是不難理解,重點就在於黑道。這裡的黑道以心狠手辣、逞兇鬥狠著名,有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能把軟硬不吃的那些人制伏得服服貼貼的,譚侑綖的手段那就不是普通的出色。
對,出色到像極了她的地步。
所有的事從來都不經由自己的手去做,而是說服別人去替他代勞,埋葬在譚侑綖腳下的屍骨或許已經有了上百具不止,大部分都來自於他故意挑起的幫派鬥爭,而他挑撥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他不喜歡那些人。
我曾經看過譚侑綖一次,不得不說他的確是很有魅力的男人,一百八十幾公分的身高、清冷的眼神,他長得不算粗獷,卻也讓人感覺不是斯文,而是更沈著的一些氣質,是現代人最喜歡的那種長相。
而這樣的譚侑綖卻遇上了她,究竟是他道高一尺,還是她魔高一丈?
兩個無情的人真的會愛上彼此嗎?還是他們兩個在一起的事情也是演出來的?
我傾向於譚侑綖是被操弄的一方。
人心幽微之難懂,而她尤甚。
不過若是他們是真的相愛呢?我用盡力氣也觸摸不到的她,就這麼敗在了譚侑綖的手上。
「你在想什麼?」一道女聲猛然打斷我飄走的思緒
「沒,沒什麼。」我搖了搖頭,心中已然有了個主意
「我們應該不會被你老婆發現吧?就算發現了,反正我們也只是在性方面有關係而已,她那麼愛你,你安撫安撫她就沒事了吧?」她邊說邊撿起地上的包包
「嗯。」我敷衍地答道,舒甯一直以來都容忍我的放縱
「哦,那我走了,再用電子郵件聯絡我下次的時間。」她走出房間,留下滿室情慾的味道
我在床上呆坐了十分鐘,才緩緩站起身走進浴室沖澡。
我打開蓮蓬頭,從裡面流出的熱水打在我的臉上,壓抑了在我體內躁動不安的因子。
不行,差一點就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興奮到不能自已,我得更平靜一點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既然得不到,那我就毀掉。
「聽說你前一陣子出車禍了。」來人的手攀上我的肩膀,帶有點撒嬌的意味
這個世界上最蠢的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我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明明前一陣子還想著毀掉她,才會故意開車撞她的車子,誰知道坐在駕駛座的不是她,導致我現在又陷在對她的感情中。
我摸向那張神韻熟悉的臉,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整形過的,我卻沒辦法將自己的手抽離她的頰邊,明明知道她是譚侑綖想讓我身敗名裂的一顆棋子,我卻沒辦法停止與她見面,我的感覺超越了我的理性。
是巧合嗎?譚侑綖選擇以這種方式解決我這個不定時炸彈,我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
「只是受到了一點輕傷。」
才怪,你連肋骨都斷了兩根,你卻連她的一面都沒見到,無能。
無能?不,我只是在撞上去的那瞬間反悔所以放慢了些速度罷了。
對,所以他們現在準備要結婚了,而你就是促成者。
促成者,這世上沒有比這三個字更諷刺的東西了,我感覺到莫名的憤怒,被羞辱一般地怨憤。
「我們進去吧。」她拉著我的手,進了最近聲名大噪的一間高級餐廳
「請問有訂位嗎?」站在門口的服務生一見到我們踏進門口,馬上走過來開口問道
「有,李小姐,兩位。」她指了指服務生手上單子的某個地方,然後轉頭給我一抹微笑,我瞬間陷入一種幻覺,彷彿身旁的人不是李嘉兒而是她。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想什麼?魂不守舍的。」李嘉兒在落座後對我說道
「我只是在想妳今天很美。」我對她笑了笑,將手掌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
「是嗎?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居然這樣稱讚我?該不會是我們的關係被你老婆發現你要跟我分手吧。」她的眼睛笑成一彎月亮,我可以聽到自己的加速地心跳聲,太像了。
「不,就算被舒甯發現了我也不會跟妳分手。」這是我的真心話,我的心理防備被剛剛那一笑擊垮,儘管心裡知道李嘉兒是被別人交到我手中的毒藥,但我也願意就此喝下,只為了那一瞬間完美的錯覺。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句話就能形容現在的我。
「真不可思議。」李嘉兒在聽到這句話後臉色變得詭譎,或許她正在心中嘲笑我的愚蠢吧。
是啊,我就是愛到盲目,不管不顧地想將她佔為己有,可是我的懦弱卻讓我滿足於眼前的冒牌貨。
你到底要懦弱多久?你就是這種軟弱的性格才會被人看不起,就連她也不想給你任何一個眼神。
閉嘴。
你甘心就這樣悄聲無息地被譚侑綖除去,也不願意讓誰記住你嗎?
誰會記住我?沒有人,沒有人會記住我,或許眼前的李嘉兒會,但是在她眼裡我也只是一個傻子,為什麼我不能成為像譚侑綖那樣令人害怕的存在?或許她就會記住我了?
對,我不要再如此默默無名了,反正我的後果都是一樣的了無希望,我要讓大眾都知道我,我要在她心裡留下一點印象。
對,你也可以成為令人害怕的存在。
「這是……?」我看不到自己現在的表情,但恐怕是疑惑參雜著驚恐而變得無比可笑吧
「這都是血淋淋的鐵證。」眼前的男人撥弄了下桌上凌亂的照片
「不可能。」我大力拍在那些照片上,整張桌子都震了一下
「由不得你不信,這些證據我們明天就會交給警察。」他拿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口,閉上眼似乎在享受咖啡的濃郁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問道,身體頹喪地向後靠在椅子上
「沒什麼,只是想看看你現在醜陋的嘴臉,你還真是沒變,那種拒絕相信事實的反應永遠都令人感到愉悅。」一道聲音從我耳邊響起,我旁邊的椅子被拉開,有人坐了下來。
「穆諼。」我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
「有點掃興呢,這種反應。」她嫌惡地皺起眉「你還是一樣這麼軟弱。」
「算了,雖然這種結局不在我們的計算之內,但是也足以讓他吃上苦頭了。」
一直沈默著的男人木然地道,用漠不關心的口吻宣判了我未來的走向
「可是只是吃上苦頭有點不夠呢,你的那些骯髒想法,還有做了什麼倒人胃口的
事,你以為都沒人知道嗎?做你的妻子也真夠悲慘的,紀舒甯也是蠢才會一直待在你身邊這麼久,我倒真不懂你這樣的人怎麼還能找到外遇對象。」
極其惡毒的話語向我排山倒海而來,我無力招架,只能任憑那些惡意侵蝕我的每一個細胞。
她還真是沒變呢,總是可以面無表情地吐出那些足以殺人的句子。
你不是想成為令人害怕的存在嗎?這是個機會。
機會?這是個大好機會沒錯,如果把這些罪都攬在我的身上,我在大眾眼裡就不再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公訴律師,所有人都會記住我,以一個連續殺人犯的身份出現在頭條,而不是以一個外遇的律師的身份拿來襯托真正的兇手,然後過沒幾天就被人遺忘,總歸都是前途盡毀,我何不鬧大一點?
「把所有的經過都告訴我,包括她們是怎麼被殺的,被埋在哪裡。」我死死地盯著她,眼裡散發出的可能是狂熱吧
她斜眼瞥著我,嘴角慢慢向上揚起,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彷彿她已經看出我心中的計畫。
「這下我們才是真的在談話。」語畢,她給了對面的男子一個眼神後說道:「你輸了,我告訴過你我們可以一次拿下兩個人的。」
男子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說道:「妳們居然什麼都猜到了。」
「這就是人心。」她笑了笑,但我只感到一片冰涼。
Chapter 5 穆諼
『諼,妳待會要來公司嗎?』
「嗯,會啊。」我喝完最後一口咖啡,答道
『那可以幫我買乳酪蛋糕嗎?我餓了。』清有些撒嬌地說著
「妳怎麼知道我在咖啡廳的?」我揚起一抹微笑
『猜的。』她的笑聲從手機另一頭傳來
「知道了,我會幫妳買去的。」說完,我掛上電話
「是夏作家?」坐在我對面的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翻了他一個白眼
「你剛剛說到哪裡,言楉恭?」
「就是夏作家來找我那裡,她要我把倪昶栯外遇的證據給紀舒甯,連同那些女人的日常生活和行蹤。」
「譚侑綖知道這件事嗎?」我問
言楉恭不只是譚侑綖的秘書,他也是譚侑綖的多年好友。
「我有告訴他了,他說放任她去做吧。」他輕撫過咖啡杯的杯緣,眼神幽深
「清是想要自己解決這件事。」
我認識清也有二十年的時間了,若是說最瞭解她的人可能還不是譚侑綖,而是我。譚侑綖可以知道她想自己去做,我甚至可以連她想怎麼去做都知道。
她遠遠不是眾人眼中那麼光鮮亮麗,她的母親在情緒控管上有很大的問題,可能因為是音樂家,所以她母親在精神方面特別敏感,對於還不懂事、還會哭鬧的孩子沒有耐性。清被鎖在黑黑的更衣間也不是一次兩次,父親也因為工作長年不在家,根本沒有人對清伸出援手。
創傷的童年並沒有為清留下太多東西,幻想症、自私還有極強的防備心是所有了。我剛開始遇見清的時候她的幻聽嚴重到她會和它對話,我曾經問過清有關有關它的事,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她的狀況在她當上作家後好轉很多,可能是跟她把自己的情緒、經驗寫進小說裡有關吧?而自從她遇見譚侑綖後,不得不承認她快樂了很多,或許這就是我沒那麼討厭譚侑綖的原因。
「綖也有點寵夏作家寵到無法無天了。」言楉恭說得很小聲,可我還是聽見了
「清再怎麼受寵也不過份,再說他只是相信清能把這件事做好。」我反駁道
「他怎麼知道夏作家有那個能力?」他不假思索道
「討人喜歡其實是一件累人的事,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一定會有人不喜歡你,但是清卻受到每一個人的喜歡,你覺得是為什麼?」我瞇了瞇眼
「不是很有個性,就是沒有自我。」他想了下,給了我這樣一個答案
「那譚侑綖又是為什麼擁有這麼廣的人脈?」我站起身,俯視坐在椅子上的他
譚侑綖這麼霸道自傲的一個人,用的方法當然就是馴服。
「妳的意思是說……」他也站了起來,看他表情是懂我想說什麼了
清不只是馴服,意識到自己被馴服的人有反抗的潛在因子,清會讓他們連自己是被馴服的都不知道。
「再說清不是讓你幫忙了嗎?可能她也是想讓譚侑綖放心吧。」語畢,我轉身走向櫃檯挑了好幾個蛋糕,都是清喜歡的口味,她餓了不可能只吃一個
其實有一點我沒告訴言楉恭,我能夠懂為什麼譚侑綖會如此對清著迷,傷痕累累卻又滿身刺的她所散發出的魅力,我太清楚了,那是沒有人能抵抗的。這點他和我都親身經歷過,只是我和譚侑綖有一點不同。
我對清的愛,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你叫我來就是看這個……?」我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只是想妳可能會知道依夏作家的看法會怎麼處理,她正新婚,總不能看這個
吧?不吉利的。」言楉恭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說得對。
「紀舒甯突然闖進來想攻擊她,她們在拉扯的時候,紀舒甯不小心推得太大力,那個女人撞到大理石的桌角,我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斷氣了。」言諾恭邊說道邊指了指地上的女人,我走過去,一陣濃郁的香水味跟著朝我襲來,我皺了皺眉,倪昶栯選情婦的眼光真差。
「紀舒甯呢?」我向似乎不願意走進這房間的言楉恭問道
「可能去買毀屍滅跡的工具了。」言楉恭回答道:「她看起來很冷靜,不像是殺人之後的樣子。」
「紀舒甯是瘋了吧。」我低下眼,盯著地上濃妝豔抹的屍體
「那現在怎麼做?現在可是鬧出人命了。」言楉恭抱著胸,倚在門旁,口氣隨意的不像是在談論人命
「她怎麼會知道倪昶栯跟這個女人剛剛在這間旅館幽會的?」我走近言楉恭,低聲詢問
「是夏作家讓我告訴她的。妳可別告訴我夏作家連這個情況都想到了。」
或許這個情況還真的就在清的意料之中,而清也知道,言楉恭在這種狀況下一定會事先聯絡我而不是她,那麼她就已經猜到我會怎麼處理了,而她是滿意我的處理方式的。
那麼就是以我的角度而不是清的角度去想。
我會怎麼做?
譚侑綖的打算是讓倪昶栯與這個女人有婚外情,等到證據都齊全了就向報社爆料,但是他一定還有後招,或許是偽造一些倪昶栯對情婦透露顧客保密資訊的證據,這樣掀起的風波就足以讓他這個考了六年的公訴律師被政府解雇,這是一大打擊,而臭名昭彰的倪昶栯就沒有事務所敢雇用他,對於一個把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都投資在法律上的倪昶栯來說人生就算是毀了。
但是清在倪昶栯剛跟這女人搭上線的時候插手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讓言楉恭告訴紀舒甯這件事,她是想用紀舒甯來毀掉倪昶栯?
等等,紀舒甯這個名字我似乎有點熟悉,會是當年那個女生嗎?
那麼一切都可以說得通了,當年的事對清來說就是一個地雷,那是她唯一一次失算而危害到自己。清不喜歡留後患,她喜歡一次就把所有東西都清理乾淨,那麼這下子該整理掉的就是兩個人了。
只是清在言楉恭沒看見的地方又做了什麼促成現在這個情況?
我努了努嘴,一個計畫在我心中隱隱成形。
有一就有二,紀舒甯不會只殺一個人的,要知道,倪昶栯還有一個情婦。
「你想好好把這件事處理掉吧?」我看了言楉恭一眼,把視線移到房間的門上
「妳想到怎麼做了?」他問,口氣依舊不感興趣
「我說我看得到鬼你相信嗎?」我似笑非笑地在眼前比劃了一下
「……瘋的人其實是妳吧?」言楉恭不屑地嗤笑
「你會懂的,這裡讓紀舒甯自己處理吧,記得拔走你裝在房間的監視器。」我不願現在解釋太多,只是擺了個讓他出去的手勢,一股亢奮的情緒在我體內升起。
清無比專注地盯著手中的小說,眼中興味盎然,散發在她周圍的是一種叫做寧靜的氛圍。
「好了就到這裡吧,親愛的,該讓你的眼睛休息了,你看了一整天了。」譚侑綖一把抽走清手中的小說。
這時一直開著的電視從總統大選的新聞又跳到了最近掀起話題性的板橋連續殺人犯。
「這下你相信我看得見鬼這件事了吧?」我看向身旁的言楉恭
「不然還有什麼能解釋妳把事情過程栩栩如生地敘述給倪昶栯聽了嗎?我們可沒有監視倪昶栯的第二個情婦。」他說
是啊,那些犯案過程可都是我從死去的被害者口中問出來的,清真該看看紀舒甯後面跟了兩個冤魂的那場景。
「說老實話,我很想知道妳的腦袋是什麼做的,妳怎麼能把倪昶栯的反應都算得這麼一字不漏?」言楉恭拿起擺在桌上的小蛋糕,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瞥向正在喝茶的清
「倪昶栯在上大學之前,在家鄉的學校一直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因為他的功課很好又是籃球校隊的主將,但是到了都市的大學,他瞬間就變成只是在中後段掙扎的人,沒什麼朋友,律師也重考了六年才拿到一個可有可無的公訴律師職位。從眾人眼中的發光體變成沒沒無名的小卒,他心理上本來就有落差,他最嚮往的就是有一天可以再度變成綖這樣所謂的人生勝利組。」清說道
我手中把玩著小叉子,又補充道:「處在一個隨時隨地會被譚侑綖處理掉的劣勢,他肯定是決定孤注一擲吧?既然不能在好的地方出人頭地,至少在壞的地方也要讓大眾記得他。」
言楉恭愣了下,面色有些扭曲:「這有點病態了吧?」
「恭,你確定什麼證據都沒留下嗎?」清的口氣忽然變得生硬
「放心,我再三確認過了,只要有關紀舒甯的監視錄影帶畫面我都處理掉了,犯罪現場也都全面清理過一次,警方什麼都找不到。他們只能從倪昶栯的自白中去驗證殺人過程跟埋屍地點,更何況倪昶栯與她們本來就都有外遇糾葛,也有充分的動機。」言楉恭用平常討論天氣的口吻說道
客廳內沈默下來,那個問題也該有人發問了吧?
我正打算開口,譚侑綖搶先了我一步
「但是,清,妳是怎麼煽動紀舒甯的?」
我吞了吞口水,心中升起一股緊張,雖然當時我很好地把後續接下去,但是我也始終想不通清是怎麼讓紀舒甯這樣一個平常嚴肅自律的人變得如此喪心病狂,然後有了後面的發展。
清笑了笑,說:「沒有啊,我只是給了她一個重要的東西。」
……她是不打算說了。
「不過為什麼不把紀舒甯也交給警方?」我問,這點我也不懂了,她應該是想一次把他們兩個毀掉的
「那種精神狀態,其實紀舒甯的狀況比倪昶栯的還讓我滿意呢。」清將自己送入沙發中,喬了一個舒適的坐姿
「殺人是會上癮的。對於一直以來只懂得隨波逐流、毫不起眼的紀舒甯來說,感受到別人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是一件很痛快的事,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在那瞬間是主宰被害著的神,為了再次感受那種快感,她還會繼續殺人的。」
「那樣的狀態是沒有辦法過正常生活的,的確她毀得比倪昶栯徹底一點。」譚侑綖漠然地點了點頭道,完全看不出來我們正在討論的是他曾經的得力秘書。
我忽然想起站在紀舒甯身後的那一個面色蒼白,充滿怨氣的女人。
總比那張濃妝豔抹的臉好多了,我想。
我用無人能聽到聲音說了一句,然後繼續與眾人的談話。
『在生前的妳就不能反抗,妳憑什麼認為妳死後妳的無能就會改變?』
尾聲一
我坐在房間的椅子上,面前電腦的冷光映照在我的臉上,我快速轉動滑鼠的滾輪,閱覽一個又一個的論壇。
倏地,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我專注地盯著眼前的文章,一字不漏地快速閱讀一遍,文章的內容左不過是發文者的丈夫多年來愛著另一個女人,即使被設計到身敗名裂,他的丈夫也依舊不悔。
「找到妳了。」我拿起旁邊放著的棒棒糖含進嘴裡,手不停歇地在文章下面留言
『妳也是這樣嗎?唉,我的丈夫心裡也是裝著別的女人,跟他結婚多年來,我付出了很多,可他似乎都視而不見。大家同是女人,既然有一樣的遭遇,說不定我
對嗎?
找我嗎?找我為什麼需要一直看著大門?
一如既往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不會出現了,你已經好一陣子都沒出現了,我想說小時候你都是在我坐著望著大門口期盼父親可以回家的時候出現的。」
那算什麼?召喚我的方式嗎?
我聽出聲音中的笑意,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需要你的意見,你都知道我最近做了些什麼吧?」
嗯,我一直都看著妳。
「你認為她會上鉤嗎?」我站起身,走回房間,一股腦地將自己送進柔軟的床中,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
當然會,她發那篇文的原因就是想找到同病相憐的人吧?或者只是純粹想要有人關心她,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她都會上鉤。
「可是她是個謹慎的人,甚至到了固執的地步,我最討厭這種人了,每次跟這種人打交道都要花很多心思。」我皺起眉
不,妳最擅長應付她那種人了。
「哪種人?固執的人?」我瞇起眼睛,溫暖的被窩讓我漸漸起了睡意
極度渴望某件事的人。
「哦,這倒是。」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入睡
妳想好當她上鉤後的計畫了嗎?
「還沒,要讓這樣縝密的人拋棄理智跟道德,要花費的唇舌可不是一點兩點。」我咕噥道
妳已經不需要我了,蓶。我對你來說已經沒有幫助了,把我送給她吧。這就當作我幫妳的最後一件事。
聞言,我翻了個身,意識已經開始模糊:「把你送人?怎麼送?」
妳知道怎麼送的,我也是妳母親送給妳的不是嗎?當她來跟妳諮詢什麼事的時候,把我告訴你的做法都告訴她。
「好。」我無意識地應了聲,然後陷入睡眠中。
尾聲二
那是一個很平和的午後,她是我今天最後一個患者。
第一次見到她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一進診療室的第一句話就是:「別傻了,我不會把任何事情告訴一個收了錢才聽我說話的人。」很犀利的言語,直直地刺入聽者的心,可想而知,我足足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有第一步進展。
若是不論生理上的條件,她絕對是最有威脅性跟危險性的患者。
「我們開始吧。」在她坐下的同時我說道「妳最近過得好嗎,蓶?」
「還不錯,一切都慢慢上軌道了。」
「那那個聲音呢?它還有再出現嗎?」我裝做不經意地問,心裡卻是緊張無比,害怕自己又被她看穿目的。
很可笑吧?身為心理醫生的自己居然會被自己的病人看透。
或許是跟她小時候長期自己獨處有關,她幻想出了一個聲音來陪伴自己,可是在我做了那麼多年的心理諮商師,在我諮商過無數犯罪者,其中不乏弒母、黑道、職業殺手類的人,那個聲音是我見過最邪惡的嗯,如果它可以被稱做為一個人的話。
「放心吧,它不會再出現了。」她淡淡地笑了笑,正當我要問她原因的時候她打斷了我
「醫生,我跟你講一個故事吧。」她拿起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調整一個舒服的坐姿,看來她是不打算讓我開口了。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個男生,他好喜歡好喜歡住在他們家對面棟大樓的一個女孩,而且那個女孩剛好和他同一個學校,他就是有一次在上學途中看見女孩才喜歡上她的。之後他就對女孩窮追不捨,大家都知道他喜歡那個女孩,也都幫忙他製造機會,可是那個女孩根本不喜歡男孩,她覺得男孩好煩。有一天,女孩發現男孩後面總是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那是女孩班上最不起眼的女生,那時候有人幫女孩出了一個主意。」
「什麼主意?」我不自覺地沈浸在故事中,脫口問道,而她只是神秘地笑
「女孩開始模仿男孩的字寫情書給那個不起眼的女生,寫了兩個月後,女孩告訴男孩,如果他和那個不起眼的女生在一起半年,她就答應他的追求。男孩愛的盲目,答應了女孩的條件,並跟那個不起眼的女生開始私底下不公開地交往。最後終於過了半年,女孩和男孩在一起了,但是繼續交往下去的條件是他不能跟那個不起眼的女生分手,想當然男孩為了女孩什麼都能做,他答應了。」
蓶講到這裡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笑了起來,房間裡迴盪著她的笑聲。
「對不起,因為真的太蠢太好笑了。然後在女孩和男孩在一起一個禮拜後,女孩昭告天下男孩背著自己劈腿,而且將自己假扮男孩寫給那個不起眼的女生的情書當作證據。男孩氣到失去理智,跑去找女孩理論,得到一切都是女孩想擺脫他才做這件事的答案後差點失手殺了女孩,就這樣男孩在學校變得完全沒有朋友,沒有人願意相信他的說法,有的只是一片倒的謾罵,男孩只好轉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開始新生活,可笑的是,男孩最後居然和那個不起眼的女生結婚了。」
「那個女孩最後呢?」我突然有點意識到蓶在述說的事是一個怎樣的故事
「女孩在男孩轉學後也轉學了,妳知道嗎,女孩甚至連那個不起眼的女生的名字都沒記住。聽到現在覺得女孩很可惡吧?可是女孩卻有一個很好的結局,她遇到一個獨一無二的丈夫,他可以接受她所有的一切,甚至是連女孩患有精神疾病這點也是,不管是她做了什麼,他永遠都會在女孩前面保護她。不過,倒不如說是女孩的丈夫跟女孩是同一類人呢。」
「妳剛剛說,那個聲音不會再出現了,妳做了什麼?」我雙手交握緊緊抓著,彷彿看見一件驚天的秘密,我想起這一陣子佔據報紙頭條的事件
「送人了。」蓶雲淡風清說著,撥了撥自己的頭髮
「送人?怎麼送的?」我繼續追問下去,身體不自覺向前傾
蓶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耐煩我逼迫的口氣,但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哪有怎麼送的,我在論壇上認識一個女人,她什麼都要詢問我的意見,我就把那個聲音告訴我怎麼去做的方法都告訴她,過了一段時間那個聲音就沒出現過了。」我愣在當下,不知道該做何反應,蓶在這時候站起身,打算離開
「醫生,這世界上最幽微難懂的就是人心,你作為心理醫生應該知道這一點吧?不是有一種說法嗎?把感冒傳染給別人自己就會好了。」
她回過頭來看著我,眼神似是嘲諷,又似是悲憫著誰
「人心的邪惡也會傳染的,妳可要小心一點。」語畢,她轉身就離去
就這樣?就這樣她就要走了?
「蓶!」我突兀地喊了她,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把她叫住的原因
但是她並沒有停下,在她關上門的那個瞬間,我聽到了
「醫生,我叫夏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