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高中組 第一名
姓名:蔡恩祈
學校:桃園市新興高中 三年230班
書名:傾城之戀【張愛玲百歲誕辰紀念版】:短篇小說集一 1943年
筆名:今夏
這是真的。張愛玲從來傳奇。
二戰期間,日本佔領香港。張愛玲深感生命無常,回到上海後加速創作,在一九四三、一九四四年連續發表十五篇小說,寫出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令人驚豔,震動文壇。
生在中國,活在臺灣。「張愛玲」三個字有臺灣氣。
從來,沒有一位作家可以在特定的社會缺席,卻能夠產生無遠弗屆的影響力。張愛玲無疑是一個例外。一九六一秋,張愛玲造訪臺灣,這是她有生之年唯一的一次。張愛玲從未在臺灣定居,她的作品也與臺灣毫不相涉,然而,她所散發出來的魅力,卻令人難以抗拒。
張愛玲的小說直指人性,專注於探討生命的蒼涼。她的作品就像卡夫卡的小說,不受地理環境的限制,不受時代氛圍的籠罩。張愛玲以她的缺席證明了她的存在。
張愛玲的作品具有高度的原創性,善於描寫人與人之間的人情世故,如人與人之間如何互相算計,人與人之間如何挖掘真情,不論是在文字或敘事方面,張愛玲都描寫得淋漓盡致。她的文字具有深沉的穿透力,是一種看透人性、背離世俗而傲世浮塵的荒涼。
胡蘭成在〈民國女子〉裡提到,他曾經問張愛玲,有沒有何種感覺或意態形緻,是她所不能描寫的?張愛玲回答說:「只要在心裡過一過,總可以說得明白。」
張愛玲是通俗,也是經典,她的文字裡有古典的魅影,也有現代的夢魘。她的作品關注都市、飲食、男女、新舊文化等議題,完全擺脫古典小說捏造報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情節安排,這也是張愛玲作品引人入勝的原因。
張愛玲的女性書寫觀點、蒼涼美學以及大量的警句,在神韻與風格的呈現上獨樹一格,讓她的作品成為經典。如:「她一睜眼望見他遙遙坐在他原來的位子上,她震了一震──原來他並沒有下車去!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封鎖期間的一切,等於沒有發生。整個的上海打了個盹,做了個不近情理的夢。」如:「她是一個好女兒,好學生。她家裏都是好人……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翠遠不快樂。」(摘自〈封鎖〉)又如:「一級一級,走進沒有光的所在。」(摘自〈金鎖記〉)
張愛玲運用聲音、顏色、氣味等感官的交替置換,訴諸「直觀美學」,字質細膩敏銳形象鮮麗。如「在大太陽底下,電車軌道像兩條光瑩瑩的,水裏鑽出來的曲蟮,抽長了,又縮短了;抽長了,又縮短了,就這麼樣往前移──柔滑的,老長老長的曲蟮,沒有完,沒有完……」(摘自〈封鎖〉)又如「水沸了,他把水壺移過一邊,煤氣的火光,像一朵碩大的黑心的藍菊花,細長的花瓣向裏拳曲著。他把火漸漸關小了,花瓣子漸漸的短了,短了,快沒有了,只剩下一圈齊整的小藍牙齒,牙齒也漸漸地隱去了,但是在完全消滅之前,突然向外一撲,伸為一兩寸長的尖利的獠牙,只一剎那,就『拍』的一炸,化為烏有。」(摘自〈第二爐香〉)再如:「那是個火辣辣的下午,望過去最觸目的便是碼頭上圍列著的巨型廣告牌,紅的、橘紅的、粉紅的,倒映在綠油油的海水裏,一條條,一抹抹刺激性的犯沖的色素,竄上落下,在水底下撕殺得異常熱鬧。」(摘自〈傾城之戀〉)
張愛玲以強烈對比的顏色,描繪她挫敗的感受,她為絕望的時代留下最絕望的文學。她的每一篇作品,都是人性矛盾與時代錯亂的倒影,儘管晦暗掙扎,卻又傳遞了生活與永恆的質地。
一九四一年冬,日軍打敗英軍,攻佔香港。這是張愛玲生命中的真實記憶。那時候的她,正準備參加一場非常沒把握的考試,前途未卜,惶惶不安的心情下,竟然爆發戰爭。這也是〈封鎖〉與〈傾城之戀〉的時代背景。
我特別喜歡這兩篇小說,現在也是。我當時讀的時候,並不知道張愛玲是誰,那時候很小,大概是小學三四年級,在我們家書架裡翻到的。白流蘇和范柳原住同一旅館,半夜裡范柳原給白流蘇電話的情節讓我印象深刻。我完全是當成愛情小說讀的,它可能就是一個少年的愛情啟蒙讀物。多年後,我還是忘不了他們情意綿綿,忘不了白流蘇淚眼中大而模糊,銀色的,有著綠色光稜的月亮。我手上的這本《傾城之戀》是我高一時買的,很喜歡的書,我通常不會只有一本。
〈封鎖〉雖然是張愛玲知名度不高的一篇短篇小說,但卻吸引胡蘭成的注意,讓他對張愛玲產生了興趣和好奇,從而開始屬於他們倆的愛情故事。
〈封鎖〉的場景鎖定在電車上的兩位男女,有婦之夫呂宗楨與大學英文助教吳翠遠,在戰爭陰影籠罩的電車上偶遇,軍事封鎖的緊張情勢驟然隔絕他們的身世,兩人搖身一變成為單純的男性與女性。萍水相逢的兩人,相互關切,彷彿熟悉,彷彿陌生,產生了若有若無的情愫。就在兩人的戀情幾乎成為永恆,封鎖卻開放了,他們各自回到了現實。
戰爭扭曲了人的思考與生活,這才是真正的現實。
〈傾城之戀〉以時間破題。上海為了節約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然而,白公館用的是比別人家慢一小時的老鐘。白家人守舊,白流蘇卻是新時代女性。〈傾城之戀〉寫的是戰爭,但戰爭卻顯得那麼不重要。在白流蘇的眼中,民族戰爭並非那麼迫切,男女之間的戰爭才真的攸關性命。
但故事總有傳奇。人算不如天算。命運的流轉,傾城成全了傳奇。香港的陷落成全女主角白流蘇的夙願。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
張愛玲筆下的戰爭,摧毀的並非只是性命而已,也破壞了許多傳統的價值觀念。
白流蘇勝利了,她贏了。香港的傾覆,讓她賭贏了婚姻。但與其說白流蘇賭贏了婚姻,倒不如說一座城市的傾覆,喚醒了他們對彼此的擁有。范柳原說道:「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白流蘇願意試試看。她什麼都願意。她側過臉去向著他,小聲答應著:「我懂得,我懂得。」
戰爭成全了白流蘇。白流蘇懂得。
胡蘭成在〈民國女子〉一文寫道:「我寫了第一封信給張愛玲,竟寫成了像五四時代的新詩,一般幼稚可笑,張愛玲也詫異,我還自己以為好。都是張愛玲之故,使我後來想起就要覺得難為情。但我信裡說她謙遜,卻道著了她,她回信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戰爭成全了張愛玲。張愛玲懂得。
飛揚的年華,挫折的時代。張愛玲用小說、散文寫詩,其疏離、陌生化、意象繽紛,宛如一首首淒婉蒼涼的小提琴奏鳴曲。
我緩緩拉起了小提琴,咿咿啞啞拉著,拉過來又拉過去,如奶油般滑順的琴弓,伴隨著指尖撩撥,輕輕撫弄琴弦,清澈柔和的琴音流淌。彷彿蒼穹中的皓月,皎潔而清朗。
張愛玲不曾老去。張愛玲從來傳奇。